游民讲武堂:铁与血的颂歌 超级大炮的兴衰沉浮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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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论目的是什么、使用何种口径的弹药,炮击-步兵进攻-炮击,这种程序都成了一战的象征:一顶顶钢盔在烈日下闪耀,一排排炮管指向天空,但是,这种诗意的描绘无法掩盖一个事实:老欧洲已经精疲力尽。就在这时,美国人走了进来,他们以逸待劳,跃出战壕,尽管“大伯莎”轰鸣依旧,但面对物质优势,血腥的战争还是走向了结束。

  当硝烟散去后,巴黎大炮被拆毁,“大伯莎”被雪藏,和平协议被摆上了谈判桌,战胜国的首脑们满意地相互告别了,因为这些条约不仅规定了新世界的疆界,还试图削弱战后的武器,从而奠定一个“和平的基础”:《凡尔赛条约》规定了德军的规模,限制了克虏伯重炮的生产;《华盛顿海军条约》庄严地宣布,主力舰的火炮口径不能超过16英寸——从理论上说,这些都能避免“重蹈一战的覆辙”,然而,人们似乎忘记了,决定战争的不是武器,而是战争是否是一个有利可图的选项,不到15年,上述协议就被接二连三撕成了碎纸。

最后的堡垒毁灭者

  事实上,自一战结束后,工程师从未放弃改良超级火炮的努力,加入这场竞赛的,不只有老牌强国英国和法国,还有后起之秀——美国与日本。1920年之前,美国已经掌握了406毫米舰炮的生产工艺,而在太平洋另一面,日本人早在1920年代便开始为460甚至是480毫米的重炮工作。其最终成果是战列舰“大和”号,当1944年,其9门主炮带着巨大的轰鸣声、在3.3万米的距离开火时,这一轮钢铁咆哮几乎激发了一个国家的恐惧,当1945年,“大和”号最后一次出海时,尽管战列舰队的优势超过了6:1,但美军还是放弃了正面较量,而是将最后一击交给了航空母舰。


舾装中的“大和”号,近景处可见巨大的三联装炮塔,该火炮也是人类建造的最大口径舰炮之一

  在德国,1933年1月,纳粹政权建立,“重新武装”计划让克虏伯起死回生。作为一战时期的步兵下士,阿道夫·希特勒清楚重型火炮的意义,不仅如此,德军也需要用一种强大的武器征服马奇诺防线。后者于1929年由法国国防部批准动工,拥有现代化的地堡和炮台。但颇为讽刺的是,这条防御带在“超级火炮”建成之前便沦陷了——1940年,在“闪电战”的打击下,它几乎是不战而降。也正是因此,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第三个年头,雪藏的德国重炮才真正投入前线,而充当目标的,则是苏联最坚固的要塞——塞瓦斯托波尔。


从空中俯瞰塞瓦斯托波尔要塞,1941年底由德国空军拍摄

  塞瓦斯托波尔,由沙俄将领亚历山大·苏沃洛夫下令建造,先后经历了两次围城。1854-1855年的克里米亚战争中,英法联军试图兵不血刃征服这座堡垒,但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,守城部队拿起武器坚决抵抗,战斗了总共进行了300多天。1942年春,德国国防军兵临塞瓦斯托波尔城下,作为其指挥官,冯·曼施坦因将军知道:俄国人一定会像88年前那样,继续顽强地守卫这座要塞。他不得不进行空前的炮火准备。在投入的武器中,有三种大家伙被记载在历史上——“伽玛”(Gamma)“卡尔”(Karl)和“多拉”(Dora)。这三种火炮是德国工业的精华:“伽玛”是第一次世界大战“大伯莎”的复活。它的炮弹与一辆汽车等重,操纵需要235名炮兵,但与绰号“卡尔”或“雷神”的600毫米巨炮相比,“伽玛”只能自惭形秽。“卡尔”是对付混凝土堡垒的特殊武器,发射的穿甲弹重达2.2吨,重量相当于一辆装甲车,可以击穿最厚的混凝土屋顶。其短粗的炮管略长于5.5米,再配以巨大的履带底盘,使其看上去像个移动要塞,但就连“卡尔”,也算不上德国火炮的顶尖作品。


正如本文题头展示的那样,“卡尔”火炮可以通过底盘进行机动,这里展示的是口径为540毫米的版本

  真正的怪物被布置在贝克奇萨莱(Bakhchisaray),这种大炮被称为“多拉”,偶尔也被叫做“重型古斯塔夫”,其口径达到了800毫米,32.6米的炮管可将4800公斤(重量相当于一辆轻型坦克)的炮弹发射到45公里外,每发炮弹都需要20分钟装填。


第三帝国的超级大炮“多拉”,塞瓦斯托波尔战役是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登场

  在运输和开火时,“多拉”重炮都停放在两道铁轨上,两个高射炮营负责保护。这种火炮的操作、保护和维修需要4120人,整个发射流程需要一名少将、一名少校和1500名士兵操作和指挥。自然而然,人们可能对这些武器的作用提出质疑,但正是“多拉”,只用一发炮弹便摧毁了守军的弹药库,后来又用一发炮弹击沉了港内的一艘货船。


沦陷后的塞瓦斯托波尔,照片中央的要塞舰炮炮塔系被俯冲轰炸机和“卡尔”臼炮联合摧毁

  从6月底,这些超重型大炮夜以继日地开火射击——每天24小时,一直持续五天。7月3日,一切尘埃落定时,曼施坦因发回电报:塞瓦斯托波尔已沦陷!在1000多部火炮和坦克的残骸间,散布着数以万计的阵亡者尸体。但当时的德国人并不知道,这次战役只充当了第三帝国的回光返照而已。

  1942到1945年,从高加索山脉到北极圈,恢复了元气的苏军像潮水般进攻,战争的最后阶段,“卡尔”和“多拉”开出了停放场,在德国东部的密林中被自行炸毁。因为它们将要见证的,是第三帝国灰飞烟灭的时刻。1945年4月16日凌晨3点,苏军火炮在奥得河前线展开火力急袭,超过4万门火炮平行排开,与此同时,在德国西部,数百万德国部队正在英美两国的冲击下溃不成军。

  “超级火炮”的黄昏也随之而来:这些武器目标巨大,并随时暴露在精确打击之下。尽管1945年后,其身影仍频频出镜,但它们的本质,大多是冷战狂想下的邪恶结晶。


在内华达沙漠进行试射的“原子安妮”,这种武器的恐怖之处是,其操作者都可能受到辐射的伤害

  其中的集大成者莫过于“原子大炮”,它们专门为毁灭苏联的装甲洪流而生。1953年5月,第一门“原子大炮”在内华达州进行了试射,它就是臭名昭著的“原子安妮”。和前辈不同,这种火炮发射280毫米的核炮弹,威力相当于15000吨TNT爆炸——其仅存就是是危险的,但在冷战中,还是有6门“原子安妮”被运出本土,并被部署到人口稠密的西欧地区。


1957年红场阅兵式上的“奥卡河”,其口径达到了420毫米

  1953年,第一门“原子安妮”出现在了华盛顿的阅兵式中,引起了苏联方面的紧张。后者很快行动起来,生产了420毫米的自行火炮“奥卡河”和406毫米的“聚光器”——它们的炮管来自未竣工的战列舰。但讽刺的是,这些“原子大炮”却很少被考虑使用,因为它们会随时招来炮火反击——也正是这些原因,1960年代,所有超级火炮项目都被取消。然而,在遥远的加拿大,一名叫吉拉德·布尔的科学家对此表示不屑。

HARP工程:加拿大人的致命狂想

  22年前,布尔拖着和自己一样高的皮箱进入了多伦多大学,羞怯地低下了头。作为10岁的孩子,他发现自己无法融入新的环境。“人们把他当成外星生物,而不是一个正常的同学。”布尔的传记作者后来写道:“于是,他只能像打劫一样,将全部的精力用于研究和学习。”


布尔博士,20世纪最后的超级火炮狂人

  作为校园中成绩最好,也最特立独行的成员,布尔22岁便获得了工程学博士学位。事实上,始终有一种激情在驱动着他。从很小的时候,他便开始阅读科幻和历史小说,并沉迷于研究各种战争机器。从中诞生了他最初的成果:一门特别的大炮——用来发射空气动力学模型。由于取代了成本昂贵的风洞——这门大炮令他声名鹊起。

  之后,布尔的事业迅速起步。在美苏太空竞赛愈演愈烈之际,科幻小说《从地球到月球》为他赋予了新灵感,由此诞生了“HARP”计划,其核心是用火炮向太空发射卫星。对买不起火箭的国家来说,这是一个极具诱惑的选项。加拿大政府第一个跳出来为项目拨款。


1960年代,布尔博士(左)和一名加拿大官员在用于卫星试验的巨型火炮前

  1964年,一根炮管被竖立在中美洲小国巴巴多斯,这根炮管由两门舰炮首尾相连而成,口径达到了406毫米。之后的几年,许多传说在当地不胫而走,其中最荒诞的一个是:一群“疯子科学家”正在“向外星人发射炮弹”。同时,一个团队陆续聚集在布尔周围,其中有HARP的另一位英雄——唐纳德·莫德尔。在政界、报刊和研究机构,莫德尔用自身的影响力展开游说。他告诉媒体和政府官员,如果项目被取消,加拿大、美国,乃至整个西方阵营,都将失去在太空竞赛中领先的机会。

  无数个夜晚和白天,“HARP”的炮管反复将炮弹抛向空中。为进一步增加射程,布尔设计了火箭助推弹。1966年11月,HARP以垂直角度,将炮弹发射到180千米的近地轨道。历史学家理查德·格拉夫说:“如果布尔再获得一笔5000万美元的资金,今天,太空中将随处可见落后国家的轨道实验舱和通讯卫星。”

  然而,布尔博士并不知道,他的工程正遭遇批评和质疑。更不幸的是,1966年后,奉行自由主义的加拿大政府已不愿再为HARP买单。布尔不得不关闭所有试验场,许多同事离他而去。接下来,他被迫在为生计奔波,并创办了“国际空间研究公司”,试图向世界推广HARP项目与衍生技术。其中一个成果是弹底排气——通过改变炮弹的构造,布尔令传统重炮的射程突破了40公里,然而,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依旧是“HARP”计划的改进版,其口径接近1米,长度为300米,能将500千克的卫星送入太空,而建造这样的一门火炮只需要1000万美元。国际空间研究公司的宣传口号是:“HARP是一种全新的、具划时代意义的装备。”


在投资撤销后,弃置在巴巴多斯的HARP工程炮管

  然而,对许多技术人员来说,布尔的概念并不陌生:它源于二战德国的V-3计划,两者在原理上惊人地一致。和传统炮弹不同,V-3的弹头需要在数百米长的炮管内由点火数十次,每一次点火,都将提升炮弹的速度和射程。1943年9月,在30米的花岗岩之下,5000名奴隶劳工开始在法国北部建造5门V-3,每个炮管长127米,上方是厚3米的混凝土保护层。根据设想,这5门火炮在竣工后,每天可以向伦敦发射10000枚炮弹。

  然而,这样庞大的工程存在一个问题——它很容易被发现。1944年的一次轰炸中,三枚炸弹击穿了V-3掩体,施工被迫完全停止。1944年末,德国工程人员又建造了一门更小的V-3火炮,它向盟军发射了183发炮弹,尽管这次炮击影响有限,但对布尔来说,上述事实已经给了HARP计划足够的启示。


V-3的尺寸及发射原理示意图,和传统火炮不同,该火炮的弹头是由安置在炮管两侧的药包陆续点火推动

  对军火推销员来说,最理想的目标必定是战乱中的国家,而在上世纪80年代,这个目标就是萨达姆统治下的伊拉克。利用“伊斯兰革命”后的混乱,萨达姆在1980年9月进攻了邻国伊朗;同时,作为一位野心勃勃的统治者,萨达姆一直在考虑为伊拉克建立自给自足的军事工业。“与布尔交谈的前两分钟,我认为他个有想法的人;前10分钟,我开始相信他是个天才,前20分钟,你一定觉得他是个疯子!”萨达姆的一位幕僚如是说,但萨达姆却从这个人身上发现了某种价值。

  作为结果,布尔帮助伊拉克建造了200门大威力榴弹炮,这些火炮立刻被投入了战争中;同时,他将灵感倾注到了伊拉克开发的、210毫米“法奥”自行火炮上,后者也是中东国家制造的、最重型的炮兵武器。


布尔为伊拉克陆军开发的“法奥”自行火炮,口径210毫米,射程55公里,公路最大行驶速度超过70千米

  得益于同伊拉克的合作,国际空间研究公司的收入节节攀升,但对布尔本人来说,最激动人心的依然是“HARP”工程的重启。布尔博士的计划是为伊拉克制造三门火炮:一门是较小的试验炮,另外两门是口径1000毫米的正式版。它们是真正的怪兽。在发射重型炮弹时,只要一天,它们就能摧毁一座城市,而订购这些巨炮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:为鼓舞人民,萨达姆需要向太空发射一颗卫星。

  众多合同让布尔成了伊拉克的御用顾问。他知道HARP的危险性,但又由衷期待着一次自我证明。因为自从10岁走进多伦多大学的时刻,毕生的努力就几乎没有得到理解,在生命的最后几年,有人看到他走进一战公墓,“独自与死者谈话”,越来越多的朋友和家人离他而去。


现今存放在英国的“巴比伦大炮”部件,其规模由此可见一斑

  1988年,在布尔进入生活低谷的时候,伊拉克以“建造输油管道”为名,向海外订购了HARP的部件:在合同中,订购方对零件的精度做了苛刻要求,这令整个项目几乎无法保密。对伊拉克的周边各国,尤其是以色列来说,这种大炮如同利剑悬在空中,在国际空间研究公司的总部布鲁塞尔,特工机构正在酝酿一个阴谋。

  布尔对此几乎全然无知。他的儿子米歇尔评论说:“在布鲁塞尔,他白天四处奔走,在社交场合抛头露面,晚上定时回到住所,去阅读历史书籍和公司文件——这是很容易被掌握的规律。”1990年初,布尔发现自己的寓所被破门而入。


尽管“巴比伦工程”无果而终,但在此期间,伊拉克人还是建造了一门小口径的试验炮,这门火炮在海湾战争结束后,被联合国武器核查机构发现,并强制将其销毁

  这是一个严厉的警告:布尔必须终止超级大炮计划,但萨达姆要求和布尔感到的是:为避免夜长梦多,应在有限的时间内把HARP完成。首批部件运到了伊拉克之后,另一个秘密计划也有条不紊地进行:1990年3月,一组特工抵达布尔在布鲁塞尔的寓所。当他开门之后,立刻倒在了血泊中,一名杀手还拍了死者的特写照片。随后,以色列情报部门把照片翻印,附上字条寄给了为伊拉克工作的欧洲雇员。字条上写道:“如果不想得到同样的命运,明天就别去工作。”同时,所有未交付的炮管也相继被欧洲国家起获。

  历史曾经证明过,每个争议人物的死亡都有许多值得庆幸和令人同情的细节,不少国家和城市因此被拯救了,但喜剧背后的悲剧是:布尔的死完全是理想主义的悲剧。热情和事业夺去了布尔的生命,让他和家人彼此疏远,因为布尔的事业中只有不被人理解的、制造超级武器的艺术,当他用赤诚的心换不到的时候,便改用向强权兜售灵魂去实现。甚至可以说,当年幼的布尔翻开书本,并被乌尔班、克虏伯和世界大战的暴力之美所吸引时,死亡的召唤便传来了。

超级武器的挽歌

  从人类的进化史看,杀戮是有益和必要的:它的最大好处是,通过将多余和无能的男性暴露在危险下,稀有资源将不再短缺。而且在许多情况下,一边倒的大屠杀也从不是新名词:《圣经》充斥着对暴力的歌颂,在伟大帝国前进的脚步声中,也从来不乏鲜血淋漓的颂歌和史诗。

  于是,为实现这个目标,武器的效率应当最大化,但从这种动机看,超级火炮却成了某种荒谬的产品:彰显国家力量,获得战斗胜利,获得虚假的安全感,这些都是空洞的说辞——与实际表现相比,它们的回报往往是如此惨淡。

  HARP工程和“巴比伦大炮”无果而终,“多拉”和“巴黎大炮”只进行了屈指可数的发射,乌尔班的大炮在君士坦丁堡城下爆炸,但在500年中,人们依旧对此痴迷,从这种角度说,如果要在历史寻找某种讽刺,恐怕没有比超级火炮更加适合的对象了,它们有着最荒诞的外壳,也有着最丰富的内核,但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:人类的历史,恰恰是在狂想下不断推进。


建造“超级火炮”的根本动机,恰恰在于人类对权威与力量的崇拜

  与这种妄想相互纠结的,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。事实上,从建造之初,这些武器的价值便超过了杀人机器本身,它们是武器,是暴力的图腾,是权威的传声筒,甚至是一针安慰剂,其价值在于,无论领袖还是平民,都能从中感受到某种不凡,而这一点,将弥补资源滥用带来的所有遗憾。正如阿道夫·希特勒所说:“宏伟之物是消除自卑感的一剂良药……如果一个政权想得到巩固,那么,它必须能建造一些能鼓舞民众的东西,它们必须可以见证和触摸,这并不是在炫耀,而是给一个国家以尊严,为了这个目标,完全可以不计成本。”


1939年,德国《国防军》杂志上的宣传画,超级武器本身就是政治宣传的理想工具

  于是,它们像突然爆发的火山一样出现,在历史上留下厚重一笔,然而,当事过境迁回顾它们时,那些荒诞的前因后果又好像这座山的两边山脚,最后独自淹没在了风景画里面。如今,一切狂想都消失在了1453年、1918年、1945年、1990年,那些“超级大炮”炮管被埋藏,进而被历史淹没的瞬间。但是,在同一时刻,另一群身影也从黑暗中冉冉升起,因为人们仍在开发新的武器——它们更致命也更无用,这一切,像一个开始,一个结束,更像是一个轮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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