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边的卷饼摊，都因游戏改名叫“沙威玛传奇”了
旋转的铁棍上，串着由腌肉片叠成的诱人肉山，用刀切下几块，夹进饼里就是肉夹馍；盖在米饭上再加点配菜挤点酱，就是烤肉拌饭。
若是搞张卷饼，将黄瓜、酱料、炸薯条，以及最重要的烤肉，卷进饼里，就变成了烤肉卷饼，或者说“沙威玛”卷饼。
“沙威玛”（Shawarma）取自土耳其语“旋转”之意，是中东黎凡特地区对“土耳其烤肉”的称呼和诠释。沙威玛在20世纪随阿拉伯移民传入欧洲，至今已在欧洲各国变成了类似“沙县小吃”般的存在。在国内，肉夹馍或烤肉拌饭常有，而沙威玛卷饼不常有，只偶尔会出现在一些土耳其或阿拉伯风餐馆的菜单上。
直至一款模拟经营小游戏在国内的翻红，为烤肉卷饼的吃法带来了空前的曝光度。这游戏就是《沙威玛传奇》——让玩家制作沙威玛卷饼，卖给顾客赚取收入的小游戏。
《沙威玛传奇》实际游戏内容不多，不到8小时就能通关（PC版），还被网友们调侃称作“3A游戏”，其配音、作画、作曲，均出自AI之手。
却也就是这样看似粗制滥造的游戏，让“沙威玛烤肉卷饼”摇身一变成为网红食物。
这几个月里，不乏餐饮业从事者积极转型，购置游戏里同款的旋转烤炉和配料，打出“沙威玛传奇”的响当当名号，只为蹭这游戏的热度、狠狠收割下沉餐饮市场。
这些摊主不仅是懂得在招牌上蹭热度，甚至能在三言两语里让你觉得“他们或许真是玩了游戏才来开卷饼摊”的，比如当客人问怎么没薯条时，还能接上一句“还没升级到那一步。”
此前本来就在做沙威玛的中东餐馆，更是接连收到了大量沙威玛卷饼订单，以及App上涌入的好评。评语里不一定有实质内容，经常出现复制粘贴来的、意义不明的、由AI创作的《沙威玛传奇》主题曲歌词：“沙威玛传奇，奇妙至极……”
一个使用了大量AI生成内容的小游戏，甚至能反哺餐饮业带来新的商机，这真的很“奇妙至极”。
1
如果要从玩法内容去分析，《沙威玛传奇》其实算是个很传统的模拟经营游戏。
刚进游戏，一位挺着大肚子嵌在墙里的红鼻子老头，用带着羊肉串味的普通话告诉玩家，“我不会帮你太多，我会让你自己探索餐厅”，让玩家先自学一遍沙威玛卷饼的制作过程，再上几位顾客帮助玩家反复记忆。
这作为一个模拟经营游戏的新手教程很传统，当然也很有效。
游戏尽可能简化了烹饪过程，但大多数步骤均需手动操作、反复点击或拖拽。切肉、切土豆、炸薯条、提醒红鼻子老头备齐其他材料，再将烤肉、黄瓜、疑似大蒜酱的白色酱料，以及薯条四种配料填入饼中——这一切起初都需要玩家亲手点击来操作。
在这之后，随着店铺升级，玩家可以往饼添加更多种类的辅料，以获取更多利润，也可以选择升级自动化系统，让自己操作变得轻松些。
这可以说是大部分玩家的第一个分歧点——有人会倾向于先苦后甜，想着先累一累自己多赚点，往后再狠狠升级设备，结果玩儿到犯筋膜炎。
但如果更理性地计算收益，往往就会得出先升级设备才是更优解的结论来。
那么游戏里的《沙威玛传奇》和现实中的店铺到底有几分相似，我也试着去调查了几间店。
沙威玛传遍全球，不同地区对卷饼的制作配方有着不同的理解。像炸薯条就不一定要夹进饼里，确实也会单独包装，但在中亚部分地区，做沙威玛的商家并不会炸薯条。
《沙威玛传奇》的中文AI主题曲里有句怪话：“今晚没番茄否则我会吼叫”。翻看英文主题曲，才发现原文指的是“番茄酱”（ketchup）。沙威玛的配料并无拘束，单就我和朋友假期探访的两家制售沙威玛卷饼的店铺来看，番茄或者番茄酱都能进饼。
至于令无数点错升级的玩家懊悔莫及的烤盘，说白了就是个烧热的铁盘子，一些国内商家早已找到了不容易把饼烤焦的廉价平替——电饼铛。
歌词里那句“赚的都是辛苦钱”，看起来则格外写实。
我见到的一位店主，便是靠纯手动切肉放配料加卷饼，在我下单到吃完卷饼的十分钟时间里，应付了三单外卖订单，卷饼的手一刻闲不下来。再怎么说，现实中的商家也不会像一些摆烂流玩家那样，只给顾客吃白饼，最后还有钱拿。我边吃边想，这位店主理应准备一台自动切肉机。
2
且不管游戏里的烹饪流程究竟是否地道，但《沙威玛传奇》的作者Eyad Alshafei真的身处于中东，且在这之前就有了十多年的小游戏开发经历。
2007年由他所制作的Flash小游戏《法拉费尔之王》，就已具备了《沙威玛传奇》的核心玩法雏形——还是饼里填料，无非将皮塔饼换成了油炸鹰嘴豆饼，即“法拉费”（Falafel）。
这款游戏当年也有在国内的Flash游戏平台上出现，被翻译为《街边小摊》。
进入智能机时代，作者也曾在移动端推出《法拉费尔之王》，这时的游戏已经更像是《沙威玛传奇》。如今回头来看，则能感受到AI技术的润色还真显著提升了作者的作画水平。
在阿拉伯语地区，《法拉费尔之王》的影响力倒也不容小觑，很可能并不逊色于《老爹汉堡店》如今在国内的地位。仅在谷歌商店，游戏的下载次数就超过500万次，远超目前还只有100万次的《沙威玛传奇》。
2020年，《法拉费尔之王》移动端的阿拉伯语宣传片上线Youtube，没有洗脑的主题曲，只有“古老的民歌”，也取得了超过116万次播放。有数十条评论鼓励作者推出续作，其中一条建议给出的续作标题是《沙威玛之王》。
命运的齿轮很可能就是从此刻开始转动的。
《沙威玛传奇》不单做了玩法和画风的优化，也是作者首次借助新兴AI工具征战全球市场，实现中东美食文化输出的尝试。
游戏一上来就打算制作14国语言的本地化版本，除中文之外，英文、德文、阿拉伯文，也都有配套各自的AI主题曲，歌词大意相近但曲调曲风各异。每天经营结束，游戏还会播放一首结算曲，用这14国语言把“今天结束了”唱上14遍（虽说中文的汉字被当成日语直接唱出来了）。
很难说这套AI配音的做法是否让游戏变得更国际化了，但可以确认的是，它赋予了游戏抽象化的潜质，并最终触发了在中国互联网上流行起来的流量密码。
9月上旬，国内的iOS市场上一度出现盗版的《沙威玛传奇》冲上下载榜，之后又被下架。想要继续蹭这波热度的主播们大多选择了Steam版来继续游玩。
从一定程度上来讲，这番波折反而加热了《沙威玛传奇》在国内的知名度。游戏近期在Steam上收到了超过2300条评价，绝大部分是中文，好评率高达93%。
其实PC端的《沙威玛传奇》比移动端玩起来更难，因为没有多手指多线程操作，很费右手。但与此同时，游戏内的升级选项所需金钱大幅降低，完成所有升级后达到通关的所需金额更是直接减半。
这不仅是一种体贴玩家的难度补偿机制。包括《法拉费尔之王》在内，作者推出的一系列低成本手游，均是通过插入广告变现，所以有意在游戏设计上拖延玩家的游戏时间。可是上了Steam，游戏变成了一次性买断，钱已到账，不再有广告打断。
这都让游戏变得更有直播效果，也让一时玩不到手机版的玩家们更加急不可耐。
于是，从游戏在10月10日正版再度上架iOS商店以来，《沙威玛传奇 中国版》已经稳坐国区免费游戏下载榜第一位10天，且在全部App榜单中也排第3，相比其他全民级游戏也称得上遥遥领先。
3
在《沙威玛传奇》吃了一遍AI红利后，作者也没忘了前作，给《法拉费尔之王》也更新了中文版本、写了中文AI主题曲，准备复刻商业路径。
说作者用AI技术偷懒摆烂都没毛病，但是说作者从不努力、毫无研究，那就大错特错。光是手头有AI工具，不可能随便糊弄复现出《沙威玛传奇》的成功。这种成功有必然性，谁都知道迟早会出现一款主要内容由AI生产的爆款小游戏；但更多的偶然性，得归功于作者的开发经验、构思、小聪明，以及对互联网生态的敏感程度。
市面上不缺模拟经营开餐馆当饭店的爆款游戏。从十多年前的《美女餐厅》（Diner Dash）《老爹汉堡店》，再到近些年的《胡闹厨房》《楼下早餐店》《飞机大厨》等，这类游戏题材亲民，容易玩上头，也基本不吃设备配置，入门门槛奇低，受众十分稳定。
但《沙威玛传奇》的影响力显然是冲破这原本的受众群体了。
这一方面可以认为这是踩到了当下的“AI抽象”红利，以至于迅速被转化为新兴网络梗，成为一种社交货币。身边的朋友和关注的Up主前一天还会把“沙威玛”跟沙琪玛搞混，后一天就忍不住轻哼“有了你（沙威玛）生活美好没烦恼”——到了这一步，游戏本身到底好不好玩就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。
但与此同时，《沙威玛传奇》也不该算是一般的“工业垃圾”。在游戏中，AI创作内容本身的违和感较弱，至少从未影响核心玩法和内容的传递。
仅就中文版本而言，AI的翻译准确率挺高，虽有不通顺之处，但不影响游玩。AI配音的语调怪里怪气，结合AI搞怪画风所绘制的、带有中东风情的人物及装束，也会被不少玩家脑补成来自阿拉伯地区的店员努力学说中文，变相强化了游戏的主题一致性。
由AI创作的主题曲更是游戏的灵魂。可以说，没有令国内外玩家都“舞动翩翩”的AI主题曲，也就没有今天备受瞩目的《沙威玛传奇》。
自去年年末Suno AI这一音乐创作程序推出以来，诸如“你的肛门比较松弛”“萨菲罗斯，男人中的男人”纷纷出圈，而《沙威玛传奇》主题曲作为新挑战者后来居上。
AI音乐有两大相同的特质。它们的歌词抽象到前言不搭后语，好比英文机翻而来的“如果不紧那就不对”（If it’s not tight, it’s not right），说的不是肛门，是沙威玛。但是，越抽象的歌词，也越容易被网友们当成段子到处复读。
它们的谱曲亦从来没有定论，几乎不会按标准的歌曲段落结构编排，让人猜不透下个小节怎么唱。奇怪的是，这些旋律说不出具体哪里好听，却好似魔音贯耳般洗脑，总能随着一次次的转发肆无忌惮地扩散。
《沙威玛传奇》最“奇妙至极”之处，莫过于能将一度人人谈之色变的AI创作，转化为正面的、积极的宣传要素。在一个网络梗无需理由就能火的抽象时代，游戏作者跟千里之外的国内网友心意相通，合力将沙威玛捧上互联网神坛，可谓传奇。
结语
在游戏走红之前，作者就曾有在升级界面给玩家们留言：“我的梦想是让游戏取得巨大的成功！请你最喜欢的主播来试试《沙威玛传奇》。有了你的支持，我们可以一起实现这个梦想！”
倘若这句话表达了作者的真心实意，也许他是真的想用AI这个工具，做出一部想让广大玩家接受和认同的作品来。
当游戏在中国走红之后，作者也没少表达对国人玩家的感谢，包括主动去给一些中国玩家使用AI创作的游戏衍生曲点赞。
诚然，AI技术容易引起道德争议和抄袭纠纷，尤其是在游戏产业相对成熟的地区，就更是如此。但在相关产业尚不发达的地方，我们也能看到AI确实成为了有志向的开发者们走向世界的机遇，帮助他们做到原本做不到的事，接触到原本接触不到的人。
AI是工具，用好它的关键仍在于使用它的人怎么想。